风雨荫家堂
申云贵
暮雨如烟,荫家堂淹没在如烟的细雨里。仲夏时节的蒸水河像一条浅绿色的蛇,缓缓绕荫家堂而过;田野里是绿油油的稻子;凤凰山披一件斑斓的新衣,矗立雨中。而荫家堂就静静地依着凤凰山,像一位隐在旧纱帐里的老人,看蒸水河蜿蜒东去,听细雨轻叩大地。
荫家堂坐落在湖南省邵东县的清水村,建于道光三年(1823年),俗称“108间”,是全国最大的连体建筑,也是我以前的家。2013年,荫家堂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2018年,政府拨款重新修葺了荫家堂。
此刻,母亲陪着我在荫家堂游走。
仿佛置身于一个与世隔绝的迷宫,耳中只有一片轻微的沙沙声,修葺一新的荫家堂一派安宁。青瓦,青砖,排列有序的大圆木柱子,青石砌成的天井,古朴的门窗,雕花的木栏杆,映入眼帘的景象是那么熟悉,宛若一段旧时光在眼前重现。荫家堂有108间正房、50间杂屋,有156根大圆木柱子,有44个天井,有数不清的石刻木雕,一砖一瓦都是历史,一木一石都是文物。
行走在荫家堂,感触最深的是她的布局。荫家堂讲究对称和平衡——以堂屋为中心,每边各四排正房,一排杂屋,房子的数量相同,大小相同,甚至连一个小小的门闩都一样。荫家堂喜好方和圆——四方形的房子,四方形的门窗,四方形的天井,圆形的柱子,圆形的房梁。圆满、方正、不偏不倚,荫家堂怀揣着这样的信念在风雨中矗立近两百年,立成奇迹,立成邵东历史的地标。
荫家堂自修建至今,历经风雨,据荫家堂人口耳相传,为了修建荫家堂,一百多个工匠花了两年时间,开始建房用的是土砖,建到一半时又拆掉换成青砖;光绪年间,一个小偷光顾荫家堂,被发现后为了逃脱,竟放了一把火,荫家堂差点毁于一旦;抗战时期,一队鬼子闯进荫家堂乱抢乱砸,幸好迷宫一样的房子“迷”得他们晕头转向,最终被游击队打得往屋前的池塘跳;1949年,蒸水河发百年一遇的大水,沿岸的房屋几乎倒尽,荫家堂被河水淹到了二楼;文革时,荫家堂二楼的木走廊被拆,花板、窗格、古老的家具被砸,大量的雕刻、彩绘被毁,荫家堂只剩一个空壳。住在荫家堂的人也历经坎坷。建房子的祖先拾过粪、种过田、开过店;房子建成后,有些子孙染上了吸鸦片的恶习,结果败尽家产,只能靠卖田卖土度日;清末民初,一场瘟疫让荫家堂死了不少人;三年自然灾害时期, 荫家堂有大半人背井离乡外出逃荒……
我很困惑,荫家堂历经风雨,是什么力量支撑她矗立至今?
“这就是我们住过的房子。”母亲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。望着眼前的房子,我鼻子发酸。生于荫家堂,长于荫家堂,我对荫家堂的房子有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。童年的时候,多少个傍晚,父母劳作未归,我和弟妹们坐在屋里的矮桌旁做作业,奶奶在柴灶边做饭菜。父母终于回来了,奶奶摆上做好的饭菜,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喝着稀饭,就着咸菜,温馨、幸福充满四四方方的屋子。那时,荫家堂住了300多人,这样的画面,在很多房子里重复。
“ 疲马恋旧秣,羁禽思故栖。”一代又一代荫家堂人不论贫富,不论身在何处,最终落叶归根。荫家堂也坚强地挺立着,为一代代子孙遮风挡雨。
原来,荫家堂能矗立至今,是因为人类的智慧,还因为她是一个家园——只有家才经得起风雨肆虐和岁月蹉跎。
走出荫家堂时,天完全黑了。回望这座风雨中的老屋,心中只有感激和敬畏。生命、爱情、财富……都会随时间流逝。而荫家堂却会在时光里永恒,愈久愈光彩夺目。
雨更大了,不远处亮起繁星似的灯光,那是荫家堂后人新建的楼房漏出的灯光。
此刻,我心中也点亮了一盏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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